新星历时代，厨具的高智能化往往能大概率阻止手残党们炸厨房。当然，这个“大概率”里显然不包括某些自以为可以掌控厨房的人，比如第八星系现任总长和统帅。
一个难得的休假，陆总长心血来潮，一大早把伴侣从床上拖起来，用实际行动演示了一个鸡飞狗跳的休假是如何开始的。
林静恒昨天晚上被折腾了一夜，此时正腰酸背疼。他不耐烦地盯着锅里的不明物体：“陆总长，你要是想拆厨房，直接和湛卢说，我没意见。”
陆必行毫不在意地搅了搅那锅不明物体：“静恒，下厨这种事，最终能做出来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一起做饭的情……”
似乎是哪个不知名的神明听不下去陆总长这番大言不惭的演说，阁楼方向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林静恒把碗放在案台上：“你继续你的烹调游戏，我上去看看。”说完便快步上了楼，活像后面有一群面目狰狞的食物在追杀他。
陆必行那不爱收拾的少爷脾气近日见长，整个阁楼被堆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法下脚。林静恒扫视一圈，找到了发出巨大声响的罪魁祸首——邻居家的奶牛花猫。
阁楼的窗户没关好，猫可能是扒开窗户溜进来的，碰掉了柜子上面的一个木盒，蹲在大书柜上公然挑衅林统帅。这木盒太不起眼了，以至于林静恒回来这么久就没有注意到过。林静恒把猫关在窗外，无视了这只胆大包天的小畜生的龇牙咧嘴，捡起了那个木盒。
十分出人意料的，盒子里是一沓很少见的手写信，信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纸有些泛黄。信封上没有地址，没有署名，空白一片；背面也没有火漆。林静恒抽出信纸，微微愣了一下。
1
「亲爱的林
……」
写信的人似乎没有想好后面该写些什么，犹豫了许久，在开头旁边留下一块墨渍。
「亲爱的林
今天是你失踪的第32天，我感觉情绪不太稳定。这并不好，糟糕的情绪不利于高效工作。现在外面太乱了，有太多事等着我去做。我翻了很多古地球时代的文献，上面说，如果过度思念一个人的话，给他写信可以缓解这种情绪。我决定试一下。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图兰，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她，但我知道迷晕我肯定不是她的主意，估计是你的意思吧，林。我可能还是心存侥幸，觉得我那个时候如果能去找你，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但是不行。
我前些天去看爱德华老总长了，医生说他已经出现波普先兆了，我走不开。老总长出院后我和他请了假，我想要修好湛卢。我想要知道你怎么样了，你在哪，你还好吗。
昨天墓园的负责人找到我，说独眼鹰的墓碑立好了，是按照他的遗嘱立的，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拒绝了。老陆真是的，什么时候立的遗嘱，我都不知道。不过按他那个喜好马卡龙色的审美，真不知道墓碑会是什么样子。
今天就先到这吧，晚安，林。
」
2
林静恒抽出下一封信，这封信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了，需要仔细辨别才能认出来，像是写信的人情到深处难以自禁地流下泪，打湿了字迹。
「亲爱的林
好久不见。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有顾上给你写信，抱歉。
湛卢的数据库我已经修好了，很可惜，我没有得到关于你的好消息。湛卢的机身我也没有办法修复，所以现在他只好当个电子管家。
这段时间……发生了挺多事的。原住民和难民起了不少冲突，每天都有怒气冲冲的原住民代表过来找我，要求把那八亿难民全部驱逐出去。说实话，我一个人应付这种场面的时候挺慌的。可能是你和老陆都不在，我就感觉突然间没了靠山吧。和稀泥也不管用了，你说的对，我这个毛病是该改改了。
老总长最近变了不少。有一次我被原住民代表和难民代表炒得头昏脑胀，就跑去和老总长说建议恢复死刑，把在两房阵营见挑拨离间，还有走私假营养针的人全部公开处刑。当时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觉得老总长这么温和的一个人，是不会同意恢复死刑的。但是他答应了。最近他的手腕强硬了不少，可能觉得时间不够用了，着急着为我在扫除一些障碍吧。
我去看独眼鹰了。你知道他在遗嘱上写自己的墓碑想要什么样的吗？他竟然让人用他的半身人像当墓碑。我真是……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他还在墓碑上给我留了句话，说我是他从垃圾箱里捡的。我当时没忍住，在后面接了句话，不知道老陆在天之灵，看到会有何感想。
就写到这吧，明天一早我还有个会。晚安，林。」
3
独立纪元第二年，将自己化成七次灰烬的老总长终于走了，下葬的那天十分应景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为表尊敬，爱德华老总长的葬礼沿用了传统的土葬。老总长躺在乌黑的棺木里，头顶是阴沉的天和翻滚的乌云。“就如同第八星系的未来一样。”，年轻的陆总长抬头看着天，半张脸都掩盖在黑伞的阴影下，说不出的肃穆。
旁边的人递给他一束百合，小声提醒：“陆总长，该您献花了。”陆必行接过花，快步走上前去。
老总长的遗容看得出被精心修饰过，但仍盖不住他脸上数道深深的皱纹，皱纹里夹杂着百年来第八星系在海盗和联盟的夹缝中艰难生存的血泪史。
陆必行把花摆在棺木旁。他端详着老人的脸，心里除了悲伤就是茫然。“我该怎么办？”他听到工作人员说可以把棺合上了，心想，“我该把第八星系带到什么地方去？”
沉重的棺木终于合上了，陆必行推开周围的人给他打的伞，雨水顺着湿透的发丝往下流，浸湿了年轻总长的衣领。他看着棺木被一点点的合上，“恐慌”在心中没有由头地产生。终于意识到，从今往后，自己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之后的事情便十分混乱了。年轻的总长跪坐在地上，黑色西装不可避免地变成皱巴巴的，沾了不少灰尘，脑海里只剩下“致幻剂”三个字，好给自己一场麻痹神经的美梦。陆必行现在好像就站在万丈深渊边上，身前是虚无飘渺的美好，身后是冰冷刺骨的现实。
十四岁的林静恒拽着他远离了深渊。
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于他而言是最好的镇定剂。那个夜晚，陆必行把这段小视频翻来覆去看了百十来遍。等彻底清醒的时候，十个手指尖已经被他自己抠得鲜血淋漓。
陆必行一言不发地叫来了医疗舱，随后用刚被治疗好的双手在木桌上刻下了第一道刻痕，把自己第一次化成了灰烬。
也是一次机缘巧合，陆必行在个人终端里发现了一张林的照片。林静恒似乎是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少有的迷茫。陆必行盯着这张照片回忆了很久，在充斥着各种会议和文件的大脑里好不容易挖出了当年的情景。
当时的那个小青年依然是无忧无虑的。每天最大的烦恼是怎么让林多喜欢自己一点，思考的最多的是如何变着花样和林撒娇。仗着林喜欢自己，恃宠而骄，拍下了这世界上没几个人能看到的林的模样。
可现在，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陆必行把自己关在阁楼里，用了半天时间建模，然后再3D打印，终究是履行了当时随口说的玩笑话。
打印出来的模型被安置在阁楼的书桌旁。那天晚上陆必行关掉了阁楼的所有灯，只留了书桌旁一盏昏黄的小夜灯。他把自己缩在角落，盯着那个趴在书桌上的背影看了一个晚上。
4
独立纪元第三年年底，黑市与官方的冲突日益激烈，货币体系崩溃，营养针库存告急，地方武装纷纷独立。整个第八星系政府就如同一艘在狂风暴雨中逆行的小船，时刻都处在风口浪尖上。
机械手端着早饭敲响了书房的门：“陆校长，早上好。您今天早上有一个内部会议，下午要与各地独立势力领导人的会面。还有，我必须要提醒您，您已经36个小时没有睡觉了，这很不好。”
陆必行把咖啡一饮而尽：“最近事情比较多，我要赶时间。你要是太闲的话，就整理一下这个月生物芯片的研究成果，我回来要用。”
机械手委委屈屈地把他送上机甲车：“虽然您大概率不会采纳我的建议，但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陆必行示意他闭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会议室，气氛异常地凝重。小助理战战兢兢地递上一份报告：“总长，近日多颗行星上都发生了武装暴动，地方势力纷纷起兵反对政府，您看着……”
陆必行借过报告：“图兰将军呢？会议结束后让她来办公室一趟。还有，今天下班前整理一份关于各个地方势力的资料给我，越详细越好。”
小助理似乎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接了任务就小跑着走了。果不其然，会议刚开始，农业部和军工部负责人就经费分配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各式的第八星系特色粗话就冒了出来，两方人差点大打出手。陆必行被迫听他们吵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感觉头疼的厉害。他双手向下一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这件事光吵是没有结果。这样，相关部门三日内出一份经费分配策划案，交到我这来，我们到时候再讨论，先散会吧。”
陆必行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图兰已经在里面了。她敬了个礼：“总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陆必行把报告递给她：“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对这些地方暴动有什么想法。”
图兰迟疑了片刻：“您的意思是……”
年轻的总长背着手，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图兰将军，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的第八星系经不起任何的内乱。所以……”陆必行转过身，棕色的眸子里似是波涛汹涌，“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会放在镇压暴动上，无论是软硬兼施还是还是利益收买，亦或者是直接武装镇压，越快解决越好。有问题吗？”
图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林静恒走后，这个小青年是真的变了不少。似乎是林静恒和独眼鹰这两层保护罩碎了，他不得不独自面对限额的局势，不得不逼着自己迅速成长。女将军盯着那双近乎是冷漠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咽下了所有的感想，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明白了，我会去解决的。”
几乎所有的高级官员都认为这次与各地方势力领导人的会面不会太顺利，但也没想到会不顺到这个地步——陆必行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刺杀。
陆必行反应很快，在子弹穿过动脉的那一瞬间就用生物芯片的力量控制住了血的外流，整整三分钟，在一片惊呼中跌跌撞撞地躺进了医疗舱。芯片可以阻止失血过多，却不能缓解疼痛。陆必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裂开了，连麻醉剂都不管用，全身上下疼得厉害。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了林静恒。
眼前的林静恒似乎还是当年在北京β星上的模样。衬衫的扣子不好好扣，露出了一大片皮肤。陆必行看着他，感觉这几年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眼眶忍不住红了：“林……”
林静恒走过来，把他揽进怀里：“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哭了。”语气里带了点嫌弃，动作却很温柔，轻轻拍着他的背。
陆必行把头埋在他肩上：“林，我好疼啊。”他想把这几年自己受的委屈和林静恒好好说一说，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咽了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静恒放开了他：“你该回去了。”
陆必行被他推着往前走了两步，有些茫然：“回哪儿去？”他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回话，忍不住回头：“林？”
林静恒已经离他很远了，他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人，忍不住大声问：“我写给你的那些信，你看见了吗？”
男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朝他挥挥手，就再也不见了。
陆必行猛地睁开眼睛，就被一片嘈杂的声音淹没了：“陆总长！总长醒了！快去叫图兰将军！”
“总长，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适吗？”
“总长……”
陆必行示意众人安静：“我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你们先出去吧。”原本围在床边的人渐渐散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安静极了。年轻的总长看着窗外，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
5
林静恒拿着一沓信，随意看了几封，就抽出了最后一封。
「亲爱的静恒：
最近我经常梦到你，频率高得有些离谱，不知道怎么回事。
今天是独立纪元第九年7月23日，明天我要跟着星际远征队去虫洞。这很危险，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必须得去。
有点奇怪，是不是？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笑我。
不管怎么说，明天我就要走了。据说虫洞可以直接连到第一星系的玫瑰之心。能去看看你来的地方，也挺好的。
那么，晚安，静恒。」
林静恒放下最后一封信，听着楼下陆必行手忙脚乱打翻锅碗的声音，缓缓吐了口气。
这一沓信里夹杂着十四年的辛酸与血泪，他并不准备让陆必行知道自己看过这些信，于是把信放回盒子，再把盒子藏回那个阴暗的小角落，尘封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林统帅看了一眼窗外那只唯一的“人证”，决定看在它只能喵猫叫、不能口吐人言的份上，就不灭它的口了。
“静恒，你怎么还没下来？我早饭都做好了！”
林静恒快步下楼：“知道了，马上下来。”那一盒子的信让陆总长成功在林统帅心里又加了个120分的附加分，有了更多为所欲为的权利。
当然，这并不能阻止林静恒在看到他今天的早饭时黑了脸。
窗外的奶牛花猫丝毫不知道自己劫后余生，依然在阳光下不急不慢地迈着猫步、扭着大肥屁股回猫窝了。
